新西兰先驱报中文网 记者郭廓如 报道 2017年1月31日，蜚声国际的格莱美与奥斯卡大奖获得者、著名中国作曲家与指挥家谭盾在奥克兰市中心Aotea Centre与Auckland Philharmonia Orchestra(APO，奥克兰爱乐乐团)首度合作举行新年音乐会。

在演出前几日的排练期间，谭盾在剧场内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小小的休息室，外面舞台提琴手们拉弓调音的声响不绝于耳。有著东方的马可‧波罗和中国的文化名片之称的谭盾，带著典型的“盾式”弯眉笑眼，以亲和、灵动、丰富而敏感的柔情谈创作、谈艺术，言语轻缓，也不时流露些许的湖南家乡口音……

谭盾说

记者：这次来到奥克兰演出，我们看到曲目内容很丰富，能否谈一谈您在选曲方面的考虑?

谭盾：我想首先谈谈这次演出的下半场，一首很有意思的《风和鸟的密语》。观众们会得到一小段数码的鸟鸣声，在演出中，有一个环节就是让大家使用各自的手机播放鸟鸣，我们希望营造一种百鸟朝凤的庆祝农历鸡年的氛围与效果。之后，我们会演奏世界经典曲目、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组曲——而“火鸟”其实也就是凤凰浴火，我们中国人所说鸡年的鸡，本身更是一个凤凰的意像。

再来谈谈上半场的曲目之一《霸王别姬》。在中国传统的文化艺术中，“霸王别姬”是非常经典的一个篇章，而虞姬与霸王项羽这样一个大王的永别，我们运用钢琴来展现——钢琴正是“乐中之王”，用它来代指项羽，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种艺术表达。

我想这次演出的节目、编排等，无论是文化方面还是演奏方面，和以往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交流，可能会有一点点不同，这次的曲目都是从东方和西方文化所共通的一种概念出发，也就是哲学上的所谓一加一等于一。实际上，乐中之王的钢琴所指代的霸王与现场京剧表演的虞姬，结合成为完整的一种新形式的霸王别姬，而加入手机数码音乐元素的《风与鸟的密语》与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火凤凰的对话，结合形成一个鸡年的象征。我想，就庆祝鸡年这一点而论，如果说似乎总是我们中国人在谈自己的一个几千年的概念，那么其实外国人有他们更深的理解，只不过你需要的是拨动那根弦儿——但那根弦要怎么才能拨动起来呢，你需要非常深入地了解外国的文化，只有在了解别人的文化之后，你才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把你自己民族的文化介绍给他们。

这就像是西方将他们的文学介绍进入中国的时候，他们对中国无论是现代如曹禺或古代如李白杜甫，以及文化等各方面都是非常了解的，然后他们选取非常有意思的切合点，在教育、文化等层面把莎士比亚、但丁等向中国介绍进来。而我认为，音乐也是如此。

记者：这可能也是你在音乐方面的一个理想?

谭盾：对，现在似乎在流行一种“跨界”、“合作”的说法，但我想，跨界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所谓跨界，cross media、cross culture、cross over whatever could be crossed(跨媒体/多媒介、跨文化、或跨越任何一切可跨之界限)，这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哲学的命题。首先你需要对文化和哲学的感应特别敏锐，你才可以去找到跨界的真正的语言和主题。我们在深入探讨和探索，进行中西方的文化交流需要哲学、智慧、技巧，否则跨界就会变成一个口号，而无法达成实质性的突破。这次在奥克兰的演出，我们与华人社区的联合、与新西兰主流文化媒介的配合，包括APO，以及得到本地各界的重视等等，我认为是因为这场新年音乐会不仅仅只是表面上有著丰富的中国文化、传统节庆的介绍和传播，或者异国情调的一种氛围、铺垫，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更多的原因是由于这当中包含著从哲学和文化出发的一种用心、一种力度。

刚才你看到了我们霸王别姬的排练，乐队在情感上、精神上可以感受到一种震撼，霸王别姬这种中国古代的文化，可以像莎士比亚或但丁一样的震撼，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媒介，我们运用乐中之王的钢琴指代项羽，中国古代的霸王的文化距离就迅速地被拉到非常切近，而下半场，把中国人每天都会使用到的手机作为参演环节之一，西方人也能够体会到中国现代的生活文化非常之有意思。

记者：您在中国和美国都有二三十年的生活经历，年轻时您曾在一个县京剧团工作，刚才欣赏青衣唱腔与钢琴的交响令我非常感触，因为我家族也有些京剧背景，但很长时期以来看到国内京剧团生存艰难，实际上，传统艺术面临困境是普遍现象，人们俗称为没饭吃，那么，除了东方与西方之间的跨界，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跨界方面您是怎么看待的?

谭盾：这也是我刚才所说的，跨界，主要是一个哲学工作者和文化工作者的任务，所以我现在每天研习的不是音乐，我每天在研习哲学，为什么我要学哲学?我就是希望传统艺术的生存，所谓的有饭吃——但是我认为它可以不是过去那种传统的样式，我们来做一个比喻，这个吃饭可以不是以前的粥、油条、烧饼，可以是咖啡、黄油，可以是牛肉、土豆，我们现在的艺术工作者应当要吃国际饭，要以国际的文化视野、国际的精神来传递、继承、养活我们民族的文化。这个是一个前提。就像伦敦的莎士比亚，光靠伦敦人去扶养和传承是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莎士比亚(的盛景)的，所以如果京剧仅仅靠国人去传承，这也不可能做到。

我们一定要明白这件事情，那就是中国的文化只由中国人去传承，这一定会死掉的——我讲话可能很直白，我想要说出一个真相，那就是如果外国的文化只让外国人自己去传承，它也会死掉，这正是为什么西方的传教士要在全世界传播、西方的交响乐要在全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建立交响乐团。我们也一样。我们要在全世界搭建起我们的文化桥樑，跟大家共筑这个精神之旅的通道，我们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什么是禅宗、什么是老庄、什么是阴阳、什么是太极……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真正的跨界，跨界其实是要做一个非常重要的哲学的智慧的切合点。

记者：我想这也涉及到文化到底是要普世传播还是单一民族来传承的问题。最后，也是很多观众所关心的问题，能否谈一谈您平时常驻哪里，现在的生活怎么样，这次来到新西兰感受如何?

谭盾：我现在常驻上海和纽约。因为艺术节、音乐节、演出等安排，一般夏季我在纽约比较多，同时我也在多所大学开展艺术课堂的特别讲座，为教育、为年轻人(服务)。冬季我比较喜欢在上海居住，所以这次我也很高兴冬季时来到新西兰，因为这里阳光充足、气候温暖。

这已经是我第四次或第五次来新西兰了，但这次来到新西兰，我感觉是我准备最为充分的一次，或者说是我全副武装的一次。我所说的全副武装包括了哲学、智慧、文化、技巧，我自己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进行交流的，同时我也发现这次的交流最深入和深刻。

文化艺术工作者首先要成为优秀的西方艺术的专家，然后才可以成为世界的文化工作者。刚才说到西方的传教士或者文化人士，他们来到中国传播西方文化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已经是中国通了，无论是对中国的文学、习俗、哲学还有智慧，都非常之了解。我觉得过去我在西方生活的29年，其实更多的是一个学习者，成为西方文化的一个领会贯通者，因为首先你要理解贯通这些，然后接著下来就是如何运用西方精神和世界精神，去宣导、传播我们中华的文化，这样你会做到比较深入。

说谭盾

Credit Adrian Malloch Photography

作为新西兰2017年文化艺术活动的一项盛事，谭盾音乐会吸引了大量的中外观众。在演出的幕间休息及结束后，记者采访和收集到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各种评论声音。

华人观众H：谭盾的音乐我听的不多，知道他还是因为电影卧虎藏龙。演出的上半场乏善可陈，以德法雅的火祭舞作为开场热闹是热闹，但不够神秘狂热。接著古装的虞姬一出场，我就有点心惊胆颤，歌声舞姿再曼妙，始终不是那么回事，我既没听出钢琴如何传达了霸王的心声，也没有感动于虞姬的凛凛双剑。下半场开场我就精神一振，奇异的构思与表达，现代工具与自然原声的融合，观众与演奏者的手机的使用，形式新颖独特，参与感强。不得不赞。这一部分，我想与谭盾的水乐有相同的趣味，也正是谭盾的独特之处。喜欢传统结构音乐的人可能不会喜欢他，但喜欢先锋试验以及异域元素的人会对他有兴趣。之后又有斯特拉文斯基的成名之作《火鸟组曲》，我这才顿悟，谭盾果然是有颗中国心啊，没忘了今年是鸡年……总体而言，今晚谭盾在指挥演奏自己的作品时的表现要远远强于其它作品。最后，全场起立，鼓掌热烈持久，看样子大家都将尽兴而归。

华人观众P：这场音乐会真是太颠覆。《霸王别姬》和《帕萨卡利亚》都是非常严肃的作品，都很精彩，特别是后者。当然最大的亮点是春节序曲，他在演奏前说的那一大段，目测现场观众基本没听懂。然后双簧管吹出来的第二主题，Bede很认真地将每个切分音都吹得像1.5拍。谱面都是对的，但听起来的味道就是……错的。
华人观众R：我在海外音乐会反倒听得少。记得曾系列地受过上交曹鹏的交响乐启蒙。谭盾自然很强，乐团规模小点，不是一流的。但还是很值。

华人观众Z：到牛村以来第一次为严肃音乐作品感动!高雅!印象最深的几点：谭盾的国际水准的掌控能力和创新的手法介绍中华文化。用西方人能够理解和欣赏的方式宏扬中华文化。对比一下：有些组织方用生硬僵化的头脑，表演西方人理解不了的所谓中国特色文化!值得反思自己的文化输出接口技术!谭盾杉杉有礼，介绍表扬照顾好奥克兰爱乐的音乐家们。高雅气质修身齐家，优秀的文化使者。谦卑之下，反而让人举得更高。反观有些国术的高傲自大，反而透露出极度的不自信。奥克兰第一次华洋爱乐高雅人士都集体浮出水面，深深地透一口文化之气!说俺们牛村儿是文化的沙漠的名媛淑女们，高雅不是装出来的!看一看，现场的气氛和洋大妈们的表情，让我们一起——学会沉潜!奥克兰爱乐乐团，原来是一帮专业的音乐爱好者的天堂。专职的，而非业余的，由于在牛村儿，因此，没有老牌音乐强国的包袱。对于谭盾音乐的诠释，更加注重灵气十足，外加灰谐幽默风趣。十分出采!是一场珍联璧合的音乐盛宴!华人观众S：2017年新春我听的第一场音乐会是如此的完美，感谢谭盾大师带给我们如此高水准的交响乐演出，音乐永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永远给我快乐和力量的源泉，感谢生命中有如此动人的音乐，感谢音乐天才们带给我们这样美好的音乐享受，生活只要有音乐，它就总是美好的。

西方观众A和B(新西兰夫妻，太太是钢琴教师)：我们非常喜欢他。谈到其中的京剧，我想不会所有的西方观众都理解，但我们体会起来并没有困难，而且音乐和演唱都非常优美，我们很欣赏，谭将东方和西方的元素结合得非常之好。我们两个自己在家也常欣赏中国的传统音乐。

西方观众C(美声歌唱演员)：你问我是否知道京剧所表演的这段故事，我不很清楚，因为这是一系列历史事件当中的一小部分，在这个悲剧当中她死了。整曲的音乐和表演非常优美，我一直在欣赏当中，也无暇去跟踪故事本身。我很喜欢，以前我也曾在中国看过京剧演出。我自己是传统美声演唱者，但也很喜欢现代音乐，谭进行的是现代音乐的创造，尽管他使用传统的中国京剧、传统的西方交响乐，但不是巴赫、贝多芬这种，他结合了中国与欧洲的音乐并做出了进一步的发展。如果你要我打分，我表示非常欣赏，愿意给满分10分。

亚洲观众D和F(日本夫妻，在新西兰旅行10天)：我们很高兴这次来新西兰能欣赏这场演出。其中的京剧那段对我们来说有点陌生奇怪，我们不了解那段历史故事，京剧的舞蹈也感觉比较奇特，有点不寻常吧。但我们总体来说全程都很享受。最最喜欢的部分是最后那首纯中国的《春节序曲》，那个感觉就是“新年快乐，新年快乐!”，非常喜庆快乐，真得很好。

Wesley(中国音乐电台主播与评论人)：谭盾是想通过音乐来诉说表达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意念的。他将中国古典文化融入在交响乐当中，通过京剧青衣演员在交响乐舞台上演绎霸王别姬，也可以让观众们更为切近直观地理解。

他有自己的特色。至于一件艺术作品的好与不好，各人有各人的欣赏感受，而艺术实际也就是这样很个性化的。你没有自己的独特性也不行，但你有自己的独特性也不是每个人都欣赏喜爱。不过，交响乐永远只是田园交响、命运交响吗，来来去去永远是海顿、柴可夫斯基吗，这些都是已有的现存事物了，而作为音乐家需要发展、需要提交新的创作给人们。

如果一场演出纯粹是中国的民乐，没有掺杂任何西方因素的一种呈献，未必西方人能完全接受和欣赏，但今晚的这种糅合，西方观众会觉得有新意、会感兴趣，东方观众也有亲切感，但他也并不是为了迎合某些西方或东方趣味，也不是特意在叫卖兜售异国情调，他结合得很好，这场演出我很赞赏。

艺术文化评论人J：一场交响乐团的演出，能够掌声久久，观众兴奋地喝彩声声，做到这个程度当然是可观的。交响乐如此传统甚至老旧土气的事物，至少让这么多的现代人们乐意走进去听，年轻人也能受吸引，谭是成功的。

《火鸟》当年也饱受批评，所有艺术都有人要创新、要挨批。有些国人认为谭的音乐是大杂烩，但那是因为外面世界里西方人对他们自己艺术的各种探索、实验，其大胆和多元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其演进到什么程度，他们没有看到。

（责编：Twink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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